去年年初，孩子突然問我：「爸爸，颱風什麼時候會來？」一月份哪來的颱風？孩子八成又想起颱風假，他不用上學，我也不用上班，再加上停電，我們就可以「心無旁騖」的玩起大富翁來。

　　家裡人口簡單，媽媽、孩子和我，全家只不過三個人，若要騰出兩、三個小時，大家盡興的玩一關大富翁，還真不太容易呢？想起小時候，兄弟姊妹五個人，再加上附近的小朋友，只要不是吃飯和上學時間，隨時都可以聚集十來個孩子。那時玩個大富翁都得排隊，不能當個玩家，至少也要搶著當銀行，哪像我們家這個孩子還要「借颱風」，看看能不能有個人願意挪出時間來跟他一起「打拼」！

　　孩子一歲半時，媽媽辭掉了工作，改當全職媽媽。大前年，孩子幼稚園大班，媽媽靜極思動，在幼稚園兼課當美語老師。這學期一開始，她又辭掉所有幼稚園的工作，當起「閒」人，悠哉度日。這些年來，她和孩子的相處時間最長，但是對於任何有輸贏的遊戲，她一概敬謝不敏，即使是大富翁也不例外。

　　媽媽是雲林人，食品營養系畢業，最大的特長就是願意接受各種挑戰，但是又很容易放下。（「放下」並不是「放棄」，媽媽再三聲明，她決不像小叮噹裡的大雄一樣，做任何事隨時都可以放棄。）。從畢業到現在，她已經換了近十個工作。工作地點由南台灣的墾丁到中台灣的嘉義、雲林、南投與彰化，再到北台灣的桃園、台北和基隆。她曾做過櫃台小姐、賣過樂器、教過幼稚園、當過伙食公司的營養師、也曾經在果糖廠、藥廠擔任品管工程師。

　　從賣樂器的經歷，就可以看出媽媽對音樂的喜好。她天生一付好嗓子，從小參加合唱團，聽到別人唱歌，就會忍不住的評論一番。我和孩子這兩個「五音不全」的人，若想在媽媽面前哼哼唱唱，除了需要有很大的勇氣外，還要有很「低」的自尊心。話說回來，每回我參加團體活動，不幸被點名唱歌（應該是其他團員的不幸），為了聽眾著想，我都會找媽媽當槍手，讓大家一飽「耳」福。

　　不少人對媽媽的第一個印象，就是嘴邊常掛著淺淺的微笑。進一步交往後，不得不承認她有點迷糊，然而迷糊的人總不太愛計較，倒也容易相處。她的迷糊，在小時候即可看出端倪：有一回記錯郊遊的日期，還背著一整個書包的麵包和糖果去上學，結果又原封不動的背回來私下享用，讓兩個哥哥羨慕得要死！媽媽還有一項特長，是我學不來的，就是「忘性」特佳：一套金庸小說，她可以一看再看，看了就忘，忘了又看，真是羨煞我這個過目不忘的人了！

　　要媽媽洗碗、倒垃圾和打電話，可真不容易！然而一說到旅遊，她馬上興致勃勃，所以每逢假日，她總是蠢蠢欲動。其實她的要求也不多：只要找個不曾去過的地方隨便逛逛，吃吃零嘴，在樹蔭下睡個午覺，就心滿意足了。孩子一有空，她就想拉著他往外跑，名義上是帶孩子出去玩，其實是孩子陪著媽媽到處晃。

　　孩子三歲時，我們就讓他到幼稚園找玩伴，嘗試過團體生活。上課的第一天，由於早餐的麥片（他最不愛喝牛奶）一下子就咕嚕咕嚕的喝完了，媽媽說他像是小青蛙。到了學校，他居然也就以小青蛙自居，同學也都叫他小青蛙。然而他這隻小青蛙實在太愛「變身」，過沒幾天，在電視上看到娃娃魚後，又想當娃娃魚；接下來又要當小兔子、小花貓、小獅子……，後來連我都弄不清楚他倒底是誰？

　　到了幼稚園中班，叮噹貓成了孩子的最愛，每天喵喵之聲不絕於耳。他從小不喜歡應對，這時候喵喵聲就特別好用：看到熟人，要他打個招呼，他就喵了一聲；別人問話，不愛回答，他還是喵了一聲；該說再見時，他仍然喵了一聲。每到星期六下午，帶他回到阿公、阿嬤家，阿公聽到門外的喵喵聲，就知道「這隻貓」回來了！

　　除了喵喵聲外，家裡也開始出現汪汪聲，那時孩子剛看完一Ο一忠狗。有一回孩子放學，媽媽到幼稚園接他，他們班一下課，一群小朋友就汪汪的跑出教室，好不熱鬧！更離譜的是：有一天早上，他一起床，走了幾步，突然想到他是狗，怎麼可以用走的，於是就在地上爬了起來。若不是我們刻意制止，他還想在餐桌上學狗吃飯。

　　上了小學後，他獨鍾情史奴比。衣服、帽子、書包、鉛筆盒、鉛筆、鞋子、襪子，樣樣都是史奴比。前幾個星期，我發現有一條史奴比的洗澡毛巾整整齊齊的晾在浴室。剛看到時，我也不太注意，後來媽媽跟我提起：「孩子好現實喔！以前他用的毛巾，每次都溼溼黏黏的捏成一團，隨地亂丟；但是換了史奴比後，馬上就掛得好好的，深怕別人沒有看到似的。」聽了以後，我才知道那條溼溼黏黏的毛巾，原來是見不得人，才被他捏成一團。

　　跟媽媽多彩多姿的工作經歷比起來，我就顯得乏善可陳。媽媽似乎「十八般武藝」都（有點）會，而我卻只會電腦。七十五年，我研究所畢業後，進入中科院。六年後，國防役期滿，在八十一年由中壢搬回老家基隆，任職於中研院。這四年來，我每天搭八點的火車到南港，再走個二、三十分鐘到研究院；下班後再走到車站，搭五點半的火車回基隆。

　　「好無聊喔！」這是孩子的口頭禪，他最怕閒著沒事做。我剛好相反，忙得連說「我好忙」的時間都沒有。每天除了上班忙以外，連下班時間，也都還一樣忙！在家裡，要看孩子功課，陪孩子玩；等到孩子睡著後，才又是另一段忙錄生活的開始。八十三、四年忙電子佛典，八十五年忙佛光會，八十六年則在佛學院教電腦。我可說是我們家的模範「勞工」，每天最早起床，最晚睡覺。

　　由於和孩子相處的時間不像媽媽那麼多，我只好「出奇制勝」。其中最常用的招術，就是和孩子玩遊戲，比輸贏。猜拳可以決勝負，撲克牌可以比檢紅點、十一點，象棋可以玩半盤、翻對子及比大小，大富翁則要比誰先讓對方破產。「幹嘛我都輸！」這是孩子剛開始的反應，但是輸總比無聊好。後來他甚至得到一個結論：「當爸爸真好，玩遊戲都會贏！」雖然他是常敗將軍，但是每天仍然奮鬥不懈，頻頻向我挑戰；只要有空，我隨時都很樂意給予痛擊。

　　除了遊戲比輸贏外，一大早出門，我也跟孩子比誰的動作快；快的是兔子，慢的是烏龜。他的上一個書包是綠色的，背起來有如烏龜殼，每次動作比我慢，都被我戲稱為綠蠵龜。還有一次，他明明落後了，後來又突然超前，他就自詡為飛毛腿烏龜。最近我們連小叮噹都拿來比大小：大雄怕阿福，阿福怕技安，技安怕媽媽，媽媽怕小叮噹，小叮噹怕老鼠，老鼠怕大雄。大家先在心裡想好一個人，數到三後，再說出來，看看誰比較厲害。這樣子連閉著眼睛都可以玩，非常方便，只是媽媽常覺得我們很無聊。

　　我們不但自己比輸贏，還和電腦決勝負。當時為了工作的需要而購置的電腦，也帶給我們不少歡樂。和孩子一起疊俄羅斯方塊，一起隨著太空小英豪的兩位小朋友去尋找爺爺，一起破關探險，一起養電子狗、電子魚……。每隔一段時間，我總會添購一個新遊戲，孩子又可以興奮一陣子，每天都要找我一起玩。

　　家裡三個人，媽媽不屑為五斗米折腰，喜歡遊山玩水，自命清高，像個隱士。孩子常愛幻想，天馬行空；他的言行舉止，不時洋溢著卡通人物的神韻。我倒不像他們這般不食人間煙火，總覺得有做不完的事，只好晚睡早起，一分耕耘，一分收穫，有如苦行僧。

　　三個人個性雖有不同，孩子和媽媽可能還更像些。媽媽迷糊，孩子也得到她不少真傳。月考前一天，孩子忘了把國語課本帶回家，媽媽則在計畫考完後，兩個要去哪裡玩。他們還常常電話也不打一個，就跑來辦公室找我或是到車站等我。有一次，我臨時有事走不開，打電話回家，這兩個人又都不在，回到基隆，才發現他們已經在車站整整等了一個鐘頭。最近，校園開始流行電子雞，孩子有時提到好多同學都有養，我則幾近無賴的回答：「我也好想養，你買一隻給爸爸。」看來也得加入迷糊的行列，才不會被當做異類！

　　孩子上了小學，他先看聯絡簿後，再寫功課；我則看了他的功課後，再寫聯絡簿。媽媽聽到我們邊寫邊笑，常會跑過來看看我們有沒有寫了她什麼壞話。每天早上，我和孩子出門的時間差不多；先是鬧鐘叫醒我，接著我叫醒他。至於媽媽，大都等我們出門後才起床。這學期國語習作的「我的家」一文中，孩子如此寫著：「爸爸每天辛辛苦苦去賺錢，媽媽每天睡大覺。」媽媽看了以後，直嘆一世英名，毀於一旦！忍不住還在後頭留話：「我哪有這麼好命！」

　　現在家裡的喵喵聲或汪汪聲，雖然不若以往那麼頻繁，但還不致於消失，而且連我也在不知不覺間受到感染。每次下班回到家，一到門口，開了門，我也會喵喵或汪汪幾聲，這時家裡的某個角落跟著會傳來幾聲，這是我和孩子的共同語言。有時開了門，卻是一片寂靜，媽媽和孩子這時八成是躲在家裡的某個角落；當我東看西看，突然聽到孩子的笑聲，是他又忍不住的暴露出藏身之處了。媽媽有時外出回來，推開門時，她可要當心點，門上面可能會掉落下一隻襪子、一件衣服或是一個小枕頭，這是我們給她的「歡迎」！

　　結婚十年了，縱使媽媽個性和我異乎其趣，但是我們卻很樂意的互取所長，互補所短。媽媽燒得一手好菜，但是對於洗碗，實在興趣缺缺，我只好很「榮幸」的承擔。我沒有太多時間帶孩子出去玩，媽媽倒是很樂意的接手。孩子的功課，我得先搶著看，以免媽媽看了，血壓升高，皺紋增加。當然，我們有時也會被孩子激怒，當我板起臉孔來教訓孩子，媽媽就在一旁拍手道好；媽媽處罰孩子，我也會在百忙中抽空去看看熱鬧。

　　要改變別人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，即使是自己的小孩也是一樣。以往，每次要看懂孩子寫的字，總覺得要有「拼圖」的耐性，把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字，拼湊起來看。孩子有他獨特的拿筆姿勢，審美觀念也和我們大不相同。我說他的字寫得難看，他反而認為我的字才難看。前後也花了不少時間來糾正他的姿勢，終究還是徒勞無功。去年過年時，我無意中翻出一張口足畫家的賀年卡，卡片上秀麗工整的題字，竟然是出自一個沒有手的人！他們既然都可以寫出一「腳」好字，那我又何必那麼在意孩子拿筆的姿勢呢！

　　《尋找田園小學》一書的作者游乾桂曾經這樣強調：「順手推舟是人生中唯一可行的生命方式，沒有人有權、有能違反自然、逆勢操作，然後成就一番事業……，人的一生中只要演好一個自己就得耗費全部心力了，更遑論演出別人或與他人一較長短。」

　　「孩子」，只是個代名詞，千萬不要真的認為，他只是一個唯我們是從的孩子。我們千萬要記住，孩子不是一個附屬品，他也跟我們一樣，是一個完整的人！他也有自己的興趣和想法！家裡不只是多了一個孩子，而是多了一個人！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，每個家庭更有每個家庭的做法，適合我們家的，並不見得就適合別人。我只希望我們家的人，都有我們家的風味，都是個自由自在的人！